“天安舰事件”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天安舰沉没事件正把朝鲜半岛推入一场危机之中。由韩国主导、多国专家参与的调查报告，直指朝鲜是此次事件的祸首。在国内愤怒民意的助推下，韩国对朝鲜出台了严厉的报复措施，具有反潜艇作战针对性的美韩军事演习也已如箭在弦。作为回应，朝方摆出一步不退的强硬姿态，宣布断绝与韩国的全部关系，废除互不侵犯协议。局势似乎在持续恶化，人们忧虑会因此发生新的不幸事件。然而，从李明博言辞激烈的声明，到奥巴马的严厉讲话，虽然让人感受到明显的怒意，但对愤怒的表达还是很克制的。CNN的分析特别有意思，说是总统奥巴马、国务卿希拉里和白宫发言人“用合适的腔调谴责朝鲜”，即无一例外地避免把天安舰沉没事件视作“战争行为”。不肯把“WAR”这个字眼说出口，道尽了美国在深陷阿富汗战场、伊朗核问题迫在眉睫的情况下，无意轻启战端的微妙心态。因此，我们可以预估，朝鲜半岛虽然危机重重，但局势还没到爆炸性的地步。除非朝鲜的主政者头脑发昏，继续主动寻衅，那样的话，就没人知道结局会是什么了。

 

　　对中国来说，天安舰沉没事件是又一个严重的的警示，表明朝鲜半岛的不确定性在持续增长，有向不符合预期方向发展的趋势。中国无疑依然对朝鲜保持着决定性的影响力，但这种影响力主要体现为战略框架内的惯性。当涉及到具体事件和“麻烦”时，当朝鲜以偏激方式屡屡突破国际社会的容忍极限时，既有的战略影响力没有转化为有效的实际制约能力，这表明中国长年奉行的战略定位不再适应整个现实的变化，也意味着对朝关系新思维已成为一个不容回避的急迫命题。

 

　　一个高度集权、封闭、贫穷而又无视国际准则的朝鲜政权的存在，不符合当今中国的战略利益，甚至对某些重大利益产生冲击。近二十年来，朝鲜核问题一再挑动国际社会的敏感神经，六方会谈折冲樽俎的结果，竟是朝鲜基本一步步成为“有核国家”。如果朝鲜弃核的可能性被彻底打破，日、韩势必加入核竞赛，东北亚将成为全球拥核国家最密集、安全形势最严峻的地区，这是中国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由于固守僵化的体制，拒绝改革，朝鲜经济处于崩溃边缘，人民在痛苦和绝望中生存。这样一个对内政治高压、对外剑走偏锋的政权，我们却不得不予以大规模的经济援助和坚定的政治支持，既承受着不小的经济负担，也赔上了国际道义形象和外交资源。更让人气结的是，这个政权的维系靠的是权力世袭。观诸世界近现代史，世袭式的家天下，早已受到唾弃，父子两代维持权力独裁的，已不多见，能成功传到第三代而不被掀翻的，绝无先例。有人也许担心，假如中国不为这个政权“托盘”，一旦出现崩溃局面，大批难民的涌入会成为不可承受之重。这种担心不无道理，但问题是我们长期来奉行的援助政策，并没有促使朝鲜经济形势好转，反而有越来越恶化的苗头。这只能推迟危机引爆的时间，只要趋势不变，危机也只会愈聚愈大。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么多年来，朝鲜对中方支持的回报不是良好互动，不是对我重大关切的理解和尊重，而是不顾后果的一意孤行。古今中外有很多历史与现实的教训，无不历历昭示：一个大国该用宏大的格局与抱负去主导局势，而不是患得患失地被夜朗自大者玩得团团转。

 

　　反之，一个统一、繁荣和民主的韩国，未必不符合中国的战略利益。朝鲜半岛的分裂现状，是冷战时代的政治延伸。冷战的终结也意味着，不管会经历多少波折，半岛的统一都是大势所趋。从地缘的角度看，统一后的韩国，将使中国有史以来首次与一个基本完成民主转型的现代国家直接接壤，这对中国大陆的政治发展和社会转型都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统一的韩国将为中国东三省带来空前的市场和经济机遇，东北亚经济圈将真正成型，为这一地区带来繁荣和活力。中韩之间也存在一些历史问题，但比起中日之间、韩日之间的历史积怨，显然不是一个层级的，因此，只要应对得当，统一的韩国基本不会对中国构成战略威胁，却能成为针对日本军事潜力的有力制约。而且，作为冷战遗留的朝鲜半岛结束分裂走向统一，对于同样在冷战时代形成两岸对峙、亟盼统一的中国人民来说，也是一个正面示范。

 

　　危机孕育着转机，现在是确立对朝关系新思维的最好时机。一方面，朝鲜半岛局势非常严峻，但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另一方面，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与稳定确实最符合各方的利益。美国不愿被拖进一场风险莫测的战争，韩国民众归根结底怀有深厚的同胞情谊，日本、俄罗斯也乐见和平降临半岛。致力于解决国内经济社会问题的中国，如果能真正把对朝鲜的影响力体现为积极作为，将转而处于最主动的地位，并因此赢得国际社会的尊重和朝鲜民族的感谢。中国不需要以暂停援助等惩罚性手段对付朝鲜，而应以坚定的立场预设条件，要求朝鲜启动经济改革和开放政策、收敛拥核冲动和克制挑衅行为，以此换取我们的经济与政治支持。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我们甚至不妨摒除成见和僵化思维，与美国“联手”实行危机管理。毕竟，在这个全球化大行其道的年代，中美关系已成为最重要的全球关系之一，中美经济已形成你我难分的共依共存关系，继续抱持非敌即友的冷战思维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朝鲜局势对于中国向来具有特别的重要性。在万历年间打了七年朝鲜战争并取得惨胜后，不出半个世纪，整个明王朝覆灭了。因朝鲜动荡引发的甲午战争，清军的惨败导致了中国近代化进程被延缓，而大清王朝也在战败后的十多年间走向终点。远虑近忧，预则立。时移世迁，变则通。当然今天中国的国势与国力，不是明清之垂暮王朝所能比拟，但朝鲜半岛依然关系重大，不仅仅触动中国的东北角，也影响着整个国家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