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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的民俗现象:全国山河一片红
语文巫术
“文革”中的语文巫术,也是一类十分典型的民俗现象。
毛主席语录,毛泽东诗词,“老三篇”,最高指示和最新指示,雄文四卷,都是一句顶一万句的真理,乃至“圣旨”。语录本,成了每个人的必备之物,语录牌和语录塔,成了一切可能的地方和场所必要的装饰。每天的报纸,都在显要的位置上,刊登毛主席的语录或最高指示;每一篇文章,都必须引用毛泽东的话,为了表示庄重,语录还要用特别的字体来表示。人们认为,只要引用了毛泽东的话,就会有说服力,就感到安全。“四大”中的大辩论,实际上就是相互打“语录仗”,人们分别以不同的语录为依据,相互攻击和辩驳。“向阳院”的外部特征,就是必须要有抄着毛主席语录的黑板报或墙报。从1966年至1968年,全国共出版《毛主席语录》约七亿四千多万册。人们一事当前,必诵语录警句,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先获取伟大的“精神食粮”和“精神武器”。凡有群众集会,必齐挥语录本,高呼口号,或翻开语录本,集体选念其中某些段落。
每逢毛泽东有最高和最新指示发表,则举国若狂,人们敲打锣鼓,载歌载舞,通宵达旦地欢呼。通常,传达最高指示是不能过夜的。
报纸上曾登载过这样一个故事:某社员家中失火,他不去抢救房屋和家里的财物,而首先拿起红宝书往外冲。报纸的评论说,贫下中农觉悟高,《毛主席语录》是贫下中农的命根子。这使我们联想到,在老百姓中存在的“敬惜字纸”之类的善良风俗。
在一切仪式上或各种场合,“万岁”,“万万岁”和“万寿无疆”,是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问题是人们真的相信这些词汇所具有的含义。“早请示,晚汇报”,雷打不动的“天天读”(每天上班前,第一件事是学习毛主席著作),语录卡和传单,学习班,讲用会,经验交流会,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以及“活学活用”,语文巫术在礼仪化和形式化的过程中,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人们越来越注重“说”和“写”,而不是“做”。语文巫术也越来越影响乃至控制了人们理性思维和行为的能力。标语和口号泛滥成灾。地名和人名中的“卫东路”,“向阳大院”,“红卫巷”,“朝阳大街”,“东方红广场”,“忠廷兵”,“左红兵”,“李反修”,“赵文革”之类,也不外乎是语文巫术的一种表现形态。与语文巫术相联系的,还有语文的禁忌。文字狱,讳名,数不尽的“反标”事件,在“敌人”的名字上打以红色的叉,或把他们的名字写的颠倒起来,“炮打”,“油炸”,“火烧”的诅咒,利用谐音漫骂,等等,无一不是语文黑巫术的表现形态。
西红柿,因为犯忌而被改成了“东红柿”。无独有偶,南京铁路建筑段一位姓肖的工人,因在一座土窑的西侧工作,苦于东风刮来窑烟,无意中说了一句要是刮西风就好了的话,不想被指责为与毛泽东的名言“东风压倒西风”相对抗,从而被处以管制三年的惩罚。
当然,“文革”中的巫术行为,远不止语文方面。受毛泽东接见,与他握过手的人,为了那份殊荣,会长时间内不洗手,这明显的是基于感染巫术;红卫兵的大串联,其实就是对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模拟,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巫术吗?
中华思想
“文革”中曾有一种关于“世界革命中心”的说法。这种说法认为,无产阶级的世界革命,经历了革命中心从德国(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时代),到俄国(列宁和斯大林的时代),再到中国(毛泽东的时代)的转移。于是,中国革命就在世界革命中具备了特别的重要性。当时,人们相信中国是世界革命的根据地,认为在帝修反的包围中,只要中国不倒,只要中国不变修,世界就有希望。林彪在题为《人民战争胜利万岁》的文章中,还将第三世界比喻为“世界的农村”,认为它包围着北美和西欧等“世界城市”,相信一场以中国革命为楷模的“全球性的人民战争”,将能够最终埋葬帝国主义。
其实,这种说法的思想基础,就是中国人的宇宙观即“中华思想”。“文革”中有一幅十分富于象征性的照片,画面是在天安门前,有许多外国人围饶着毛泽东,它的主题是世界人民热爱毛主席。在此种理论里,世界人民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有待解放了的中国人民去拯救。所以,中国人不遗余力的支援其他国家的革命和建设,甚至自己勒紧裤带。在“文革”中,人们相信这种神话,完全忘记了中国在世界中的确切位置。
与“中华思想”相联系的,是“文革”对一切外来文化的拒绝。自19世纪后期以来,把西方或国外的一切文化通通视为妖术邪说的情形,屡屡见于一次又一次“土著”倾向的社会运动之中,如义和团运动等。这其实是一个传统,甚至在《山海经》的异民族观里,就有明确的体现;它只不过在“文革”中再次泛滥,表现的尤其典型而已。由于“中华思想”的影响,中国人往往不能正确地处理好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要么盲目自大的要“领导”世界潮流,坚信中国在世界上占据着核心地位;要么自离于世界潮流之外,以“光荣孤立”的形式与世界相对抗。值得注意的是,在“文革”中,这两种倾向竟然相互纠和为一体,一方面自封为世界革命的根据地,说世界革命的成败系于中国,另一方面又闭关锁国,闭目塞听,自我隔绝而独走于世界发展的大势之外。1973年的“蜗牛事件”,将美国公司赠送我方的玻璃蜗牛工艺品,视为对方侮辱我们“爬行”,进而大作文章。其实,蜗牛在美国象征着吉祥与幸福。
“中华思想”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大一统的“天下观”。这在“文革”中也有非常典型的表现,例如,来自少数民族的颂歌风行一时;经过权力的重组之后,造反派的大联合,被说成是“从大乱到大治”;全国实现“一片红”,这只是走向世界革命最后胜利的第一步;用把全国办成“毛泽东思想大学校”的方式,使意识形态实现绝对的统一。
二元对立的逻辑
“文革”曾批判过所谓“二元论”,但那是就政治和业务的关系而言的。其实,政治和业务的两分法,恰好就是基于中国民间文化里的二元逻辑而成立的。类似的二元分类及其相互斗争,在“文革”中还有以下许多方面。
一分为二与合二而一,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社会主义道路与资本主义道路,马克思主义与修正主义,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与刘邓反革命路线,香花与毒草,红与黑,好人与坏人,造反派与保皇派,左与右,革命与反革命,公与私,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群众(外行)与专家(内行),贫下中农与地主富农,红与专,多数与少数,精神与物质,人与物(天,自然,武器),内与外,等等。这类两分法的逻辑,根源于中国民俗的思维方式,在“文革”中体现的尤其突出。
不过,二元对立并不意味着没有价值偏重,相反,它以价值偏重为基本前提。例如,在一分为二与合二而一中,价值偏重为一分为二;在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对立中,价值偏重为兴无灭资;在左与右的冲突中,价值偏重为宁左勿右;在公与私之间,价值偏重为大公无私,克己奉公,斗私批修;在群众与专家的关系中,价值偏重为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在人于物的矛盾里,价值偏重为人定胜天;在多数与少数的关系中,价值偏重为多数人(群众)的专政;在红与专的关系中,虽说又红又专,但价值偏重实际上为政治挂帅;在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的关系中,价值偏重为集体主义,而个人主义被认为不是个人享乐主义,就是个人英雄主义,个人主义总是与封资修相关;在内与外的关系中,价值偏重为内,不仅强化内外有别,还总是把国内的问题和困难,归因于外部敌人的破坏。分享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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