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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一个普通人的选择:记录校长遇害真相

作者:黄艾禾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发布时间:2011年01月10日 点击数: ( 字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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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一个普通人,在文革中做出了一件并不惊天动地、却勇气非凡的举动,告诉我们:任何时候,你永远可以选择
 
 
张静芬老师的选择
 
张静芬老师今年80岁。她和老伴儿住在北京南城的一套单元房中,像北京的数百万退休老人一样,过着安静的晚年。
 
张静芬的经历很简单。1951年,她从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后,进了师大女附中当老师,教历史和语文。她一生只在这一个单位工作过,一干就是近40年,直到1988年从学校退休。如今,她每天读报,遛弯,带孙儿,宁静平和。她不想生活再被打扰。
 
但是,这个世界却没有任何理由忘记她。
 
1966年8月5日,北京师大女附中校长卞仲耘被红卫兵打死,成为文革中被学生打死的第一名教育工作者。8月9日,卞仲耘的丈夫王晶垚在悲痛中收到一封署名“师大女附中一教师”的匿名唁函。这是第一份记录卞仲耘遇害真相的文字。
 
多年之后,王晶垚写道:“这封匿名唁函告诉世人,即使在文革最黑暗的时刻,仍然有人敢于立即做出自己的选择,抗议邪恶。”
 
做出这一选择的人,就是张静芬。
 
对于这一惊世之举,张静芬自己却从未谈起。因为,“那些事做完了就过去了”。经过再三努力,她才终于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的采访。这是她首次接受媒体的采访。
 
“我把全校所有的老师都想了一遍,觉得没有反革命”
 
张静芬刚进师大女附中那年,才21岁,是大学实习到这里讲课后,被校长点名留下的。
 
她对这个学校充满好感。
 
师大女附中原来就是北京首屈一指的女中,新中国成立后,来自延安的育才学校女生部与其合并,这里成为北京最好的女中。学校不但出了一大批女科学家、女艺术家等名人,而且是那个年代高级干部的女儿们聚集之地,毛泽东、刘少奇、邓小平的女儿都曾在此就读。用一位校友的话说,这里“部长的女儿是大把抓”。
 
在张静芬的印象中,这里的女教师们,个个爱岗敬业,水平一流,其中不乏为了事业选择独身主义的。
 
对于从延安过来的“老革命”,她的印象也非常好。她记得有一次在教室外看见后来当上副校长的胡志涛。“短发,很精神,穿着列宁服,我想这就是老干部了……两个大眼睛一闪一闪的,非常精明强干的样子。”
 
当时的卞仲耘,刚从解放区过来,还只是教导员。张静芬的第一次深刻印象,是有一次开会看见她。“很漂亮的,长得好像薛宝钗似的,很美。但是衣服有点邋遢。当时苏灵扬校长就批评她,说你看你的领子后边这么脏,她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我当时心想还有这样的人物啊。”
 
张静芬进师大女附中的时候,很多人都祝贺她,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会进步很快。张静芬自己也这样觉得。不过,她与学校领导,包括后来当上校党总支书记兼副校长的卞仲耘,没有任何私交。她觉得在这里,凭本事吃饭就行了。
 
“我知道卞校长是一个很好的人,对人很诚恳。但我不喜欢跟在领导后面拍马屁,我从来不做这种事。因为我觉得凭我的学识,凭我对学生的爱,来做工作就行。人应该光明正大。我也从来不搞小汇报。领导也知道我的水平,也知道交我什么工作都是放心的。”她颇有些知识分子的清高。
 
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风暴来临,学校停了课。师大女附中的三个副校长、两个教导主任全部被打倒,每天被批斗不止。大字报贴得铺天盖地,似乎身边都是阶级敌人,每个人都可能是反革命。
 
作为一名普通教师,张静芬庆幸自己历史清白,没有什么可被“揪出”的小辫子。但是私下里,她对这种革命很不以为然。
 
“因为他们是当权派所以就是反动分子?这我不明白……我就把全校所有的老师都想了一遍,我觉得没有反革命。这里每个人我都认识,而且不是一起呆了一年两年了。谁不了解谁啊?人都有缺点,但决不是反革命。”张静芬说。
 
在卞仲耘死的前几天,张静芬就发现,她两眼发直,谁都不理了。“有一次我上厕所,正好碰见她,她在洗手。我也赶快过去,好跟她说句话。我想告诉她,你不要负担很重,大家都是理解你的。我刚过去,她转身就走了。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也不便说什么了。”
 
“听到卞仲耘死讯:“屋里静极了”
 
1966年8月5日这一天,令师大女附中的许多师生终身难忘。张静芬也同样刻骨铭心。
 
“我记得那天天特别热。我们年级组语文老师在二楼的楼上开会。已经停课闹革命了,大家在办公室里学文件,‘最高指示’什么的。听见楼下挺乱的,很嘈杂,从窗户往下看,后操场有学生弄个大筐,里面装了黄土,让卞仲耘这些‘黑帮’抬黄土。他们每人头上都戴着字纸篓。然后又让她们左手拿着簸箕,右手拿着扫把,当当当地敲。他们身上都贴满大字报,都是一条一条的。上面写着‘打倒卞仲耘’啊,你是黑帮,你是反动派啊,不老实交代就如何啊。还被泼了好多墨水。还让他们唱‘黑帮歌’。有学生拥着,这些学生我也不认识……”
 
张静芬并没有亲眼看到卞仲耘是怎么被学生打死的。“我后来听到的说法,是说胡志涛挨打最厉害,因为她抗拒,她同红卫兵辩论。但胡志涛年轻身体棒,顶过来了,没伤到要害。而卞仲耘当年已经50岁了,她被击中要害,不知道被谁用棒子打中小脑……”
 
第二天,张静芬和她的同事们在一间教室里,听到“筹委会”(文革开始后学生成立的取代学校领导班子的组织)的广播,宣布卞仲耘死了。
 
“当时,教室里的桌子围成一圈,我们都围坐在那里。屋子里静极了,掉根针都可以听见。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有任何表情。比如很惊讶,怎么她死了?或者表示,她死了,她该死,她是反动派;或者说,哎呀太可惜了……没有,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同情她的,也没有反对她的。”
 
或许,这种静寂,一半出于震惊,一半出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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