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百家讲坛官方网站>> 经典阅读>>正文内容
林贤治:俄罗斯的灾难与十月革命的破坏力 >> 阅读

林贤治:俄罗斯的灾难与十月革命的破坏力

作者:林贤治 来源:南方报业网 发布时间:2012年02月26日 点击数: ( 字体: )

【导读】监禁、流放、死亡,各种奴役和恐怖笼盖了全苏联。过去,我们一直把苏联的厄运同斯大林的名字连在一起。的确,时至斯大林时代,“红色恐怖”达于极点。但是,在书中可以看到,没有哪一个虐待或杀人项目纯出于斯大林的发明。就连因为在信中议论斯大林而犯禁的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写到的“古拉格”,也都是在十月革命过后不久建立起来的。《古拉格群岛》中的囚犯的惨苦情境,令人不忍卒读;及至读到本书关于“儿童古拉格”一节,才晓得人世间还有更其可怕的魔窟在。 
 
古拉格集中营(资料图)
 
今日俄罗斯:黄昏,还是黎明?
 
20年前的冬夜,莫斯科上空印有铁锤、镰刀的红旗缓缓降下,一个雄踞欧亚大陆达70年之久的帝国宣告解体。20年后,数万示威的人群聚集在广场、公园、市中心大街,抗议国家杜马选举结果,向普京政府及既定体制发起冲击。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第一次面临如此严峻的政治考验。
 
时值岁末,我读雅科夫列夫的回忆录《雾霭》。
 
俄罗斯的灾难直接来自革命
 
这是一部不同寻常的回忆录。
 
虽然个人经历的线索相当清晰,像童年时代,读书及军旅生活,从事不同的职业,从报社编辑到政府官员,书中都有所叙述,但是,由此带出的另一条线索——俄罗斯的命运史、变革史,尤其是苏联时期的历史——占有更大的篇幅。显然,雅科夫列夫的本意并不在于描述自己,他不想仅仅作为孤单的个人而存在,而是作为一个国家和民族的苦难的亲历者,为历史作证。
 
回忆录从斯托雷平改革说起。作者称斯托雷平为“俄国的伟大儿子”,给予高度的评价。代之而起的十月革命纯属偶然,甚至革命前夕,流亡国外的列宁还说革命将是下一代人的事,可见对于革命,他并没有足够的规划和准备。然而,更重要的是,相对于斯托雷平改革,十月革命是多余的暴力行动,它将一种破坏性强加给了俄罗斯。在作者看来,俄罗斯的灾难并非始于斯大林时代,源头乃直接来自革命,以及它所确立的集权制本身。
 
革命的破坏力,首先是对人类生命和生存权利的剥夺。十月胜利后,作者用了很多笔墨叙述杀害沙皇全家的惨剧,紧接着是肃反,查封报纸,监视和逮捕无政府主义者和社会党人,集体流放知识分子,在文化、科学界发展克格勃密探,迫害宗教人士等系列活动。书中写到对付神职人员的残酷手段,如剥头皮,在沸腾焦油的大锅里煎熬,用熔化的铅水做圣餐,推到冰窟窿里淹死,等等。继余粮收集制、禁止自由贸易、强制劳役之后,当局出动军队,对农村实行直接占领。部队武装配有火炮、装甲车,直到飞机。不愿交出粮食的农民即宣布为“人民公敌”,被革命法庭判处死刑,并瓜分财产。有一个马林斯基县,将被捕的富裕农民统统勒死。农民起来造反所受的镇压,其严厉程度可想而知,整个过程广泛使用人质和连环保制度,甚至不惜动用“窒息性毒气”。其实,作为专制工具而被利用的军队同样不能幸免于难。战争期间,仅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的人数,就有15个师之多。
 
监禁、流放、死亡,各种奴役和恐怖笼盖了全苏联。过去,我们一直把苏联的厄运同斯大林的名字连在一起。的确,时至斯大林时代,“红色恐怖”达于极点。但是,在书中可以看到,没有哪一个虐待或杀人项目纯出于斯大林的发明。就连因为在信中议论斯大林而犯禁的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写到的“古拉格”,也都是在十月革命过后不久建立起来的。《古拉格群岛》中的囚犯的惨苦情境,令人不忍卒读;及至读到本书关于“儿童古拉格”一节,才晓得人世间还有更其可怕的魔窟在。
 
惊悚的“儿童古拉格”
 
2002年,俄罗斯出版档案材料《古拉格的孩子们》,至今没有中译本。我是在本书中得以了解这些毫无抵御能力的绝对弱势的广大儿童,在苏联体制下的生存状况。早在1918年建立集中营起,就拿儿童当人质,儿童随同父母一起被判决成为合法。1920年,阿尔汉格尔斯克市的肃反人员枪杀12至16岁儿童,因此该市被称为“死亡之城”。1935年,中央执行委员会和苏联人民委员会发布了《关于同未成年人中的犯罪现象作斗争的决定》,明令追究12岁以上的未成年人的刑事责任,并可对其采取一切刑事惩罚措施,包括极刑。1937年8月叶若夫发出命令《关于对祖国叛徒的妻子和子女采取镇压行动》,规定对15岁以上“具有社会危害性”的儿童均立案侦查,并视年龄、危害程度及改造的可能性,关进集中营,或者迁往“特殊待遇保育院”。1941年5月,内务部又颁布了关于在少年劳动营建立情报通报网的决定。在卫国战争期间,大批儿童被驱赶至中亚、哈萨克斯坦和东部地区,当时,“移民”死亡率每年高达27%,其中大部分是儿童。苏维埃政权根据政治局和斯大林的指示,建立起专门的儿童惩戒系统,包括儿童集中营和儿童管教所、机动的接受分配站、专设的保育院和托儿所等。正如雅科夫列夫指出的,他们利用整个系统的资源向儿童“开战”。在这里,儿童必须忘记自己是谁,何处出生;必须忘记自己的父母是谁,现在何处。1939年,贝利亚就曾经向莫洛托夫建议,给这些夺来的儿童重新命名。
 
这就是“儿童古拉格”。书中有一段令我十分惊悚的描写,引自诗人库尔季诺夫的回忆录。一天,这位诗人作为会计前往诺里利斯克集中营婴儿院做资产登记:
 
“跨进门槛,就是孩子。一大群不到6岁的孩子。都穿着小棉袄和小棉裤。背上和胸前都有号码,和囚犯一样。这是他们母亲的号码。他们习惯于看到自己周围清一色的女人,可是听说有男人,爸爸。于是一窝蜂朝我跑了过来,高声喊叫:‘爸爸,爸爸。’这是最可怕的:小孩身上带着号码。而板棚上都写着:‘感谢斯大林同志给我们带来了幸福的童年’。”
 
变态的政治伦理学。
 
一个肆意扼杀儿童的国家和民族,注定是没有前途的。儿童是一个特殊群体,他们的苦难带有标志性,显现了极权主义国家中的人民普遍沦为无权者的可悲的现实。雅科夫列夫担任“政治清洗受害者平反委员会”主任一职达十余年之久,阅读过数千份案卷和证词,自称对“人民的悲剧”的了解胜过任何一个人,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向俄国社会报告所有这些事实。庞大的苏联,为什么竟可以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消失?帝国的命运,其实早已深植于人民的命运之中——还黑暗于黑暗,它最终遭到历史的报复,并非出于个别人物的暴虐或政策的失误,体制才是根本性的,所以说解体是一种必然。
 
在回忆录里,雅科夫列夫没有过多地纠缠于苏联解体事件,实际上,他本人对苏联解体也当负有一定的责任。对他来说,解体与其说是结束,无宁说是过程,一个克服的、修正的过程,也即改革的过程。社会除非不改革,要改革,就必须以人为目的,使权力返回到人民自身。
 
 

分享按钮分享到凤凰微博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百家讲坛》杂志网站无关。本网转载此文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

收藏打印文章查看评论

相关内容

本周排行榜

最新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