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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典型邢燕子:我这一生跟说笑话似的
【导读】邢燕子跟人说过“我这一生啊,就跟说笑话似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全是急转弯:我没想出名却出名了,还闹到中央去了;我没想当官,却有了那么一大堆的职务。
燕子队田头学“毛选”
邢燕子
讲述者:邢燕子,生于1941年1月15日,天津市宝坻县人。1958年她初中毕业时,正逢我国遭受严重饥荒的“三年困难时期”,她没有回父亲所在的天津市区,而是自愿留在农村老家司家庄务农。1960年人民日报发表长篇通讯《邢燕子发愤图强建设农村》,介绍了邢燕子的先进事迹。各大报纸、电台纷纷跟进,在全国形成空前的宣传声势,此后,她成为六七十年代全国知识青年的先进典型,郭沫若曾为她写了《邢燕子歌》。
二十几年间,她先后历任县委副书记、地委常委、天津市委书记、市政协副主席等职务,两次当选全国人大代表,是党的九至十三大代表,第十至十二届中央委员。
自70年代末80年代初大批知青陆续返城,邢燕子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野,陆续卸下之前的所有职务,先担任天津北辰区永新知青农场任党支部副书记,1987年任天津北辰区人大副主任。2001年,邢燕子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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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他,当时我不大乐意,岁数比我大了六七岁;可这是党介绍、爷爷同意的
■他家是“困难户”,连个房子都没有;我们结婚头三天,老太太和那哥儿几个只好出去借宿
邢燕子成名后,写给她的信从全国各地寄来,多得装了几麻袋,其中不乏表达仰慕、爱慕之情的求爱信。而农村的习俗,女孩儿过了二十岁,也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然而对于一个刚刚树立起来的“扎根农村,大办农业”的青年典范来讲,邢燕子嫁给什么样的人,不仅仅关乎这个典型是否能够继续“立得住”的问题,而且一旦她“远嫁”到他乡,还存在一个本乡本土培养的典型“自然流失”的实际问题。
所以,上级党组织对邢燕子的婚姻问题很重视,1961年,经过了多方面的考察、比较、挑选后,最后,组织上为她挑中的人选是根正苗红、政治上十分可靠的同村人王学芝。
王学芝1934年出生,1956年入党,生产小队长。他出身贫农,兄弟四人里他排行老大。
那时候在农村,对搞对象这问题也不敢想。而且说实际的,那时候的人,哪怕坐在同一个板凳上,时间长了,人家都该说闲话了,都得避嫌,谁跟谁都不能多接触。搞对象没有两个人自个儿好上的,都得有介绍人。
但是,党组织当“介绍人”把王学芝介绍给我,一开始我不太同意。为什么呢?我初中毕业回到我们那个村,一去了我就管他叫“大叔”嘛。虽然并没有什么亲属关系,但是在一个村里,论起来,他就是叔叔辈的,这个辈数是个大障碍。再一个障碍呢,他的岁数比我大了六七岁,我也不大乐意。那时候年轻,比较天真,我就想,为什么不找一个般配的、岁数差不离的呢?一下儿大那么多岁,死还得比我先死呢。我就不是那么太愿意。
可是,他们的想法跟我爷爷是相呼应的。当初我回乡务农,最初的想法是陪爷爷——那时候我父亲在天津,我大爷在北京,我哥哥在江苏,司家庄老家就一个老爷爷。后来不是成立了“司家庄姑娘队”吗?我们起早贪黑跟男社员比着干,不管多晚,三更半夜爷爷都给我等门。那会儿我爷爷就想,这家里就一个大老爷子,一个孙女,早啊晚啊的有个啥事,没有一个靠山似的。我父亲他们都在大老远的地方,那时候连通个信也都不方便。
组织上选他,考虑的首先得说政治面貌好,家庭是贫苦农民。我爷爷死乞白赖地同意呢,是因为爷爷比较喜欢他,也觉得这个人挺厚道可靠的,将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对这事儿我父亲有点想法,他是觉得我到这村没多长时间就搞对象,他不那么同意。那时我才21岁嘛,也不大。末了跟我姐姐商量,我姐姐给我做工作,说我应该相信党,相信爷爷。反正,在这当中,党决定,爷爷同意,1961年7月3日,就办了这事。
至于我们老王对这事的想法,过去我没问过,但是头两年我们俩在中央电视台做一个节目的时候,人家主持人问他,他把实话说出来了。他说:“组织跟我谈了,问我有什么意见。我说,她本人没有意见,我就没有意见。当年来追求她的,有房的也有,有钱的也有,有权的也有,什么人都有。那时我家庭困难,没房,我还敢考虑‘同意不同意’?”他说,我不敢强求人家。
他这人就是这样,不强求你。
那会儿结婚,什么办不办的,也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钱,连布票都没有——一人一尺八的布票,全家凑也够呛,我就做了一身新衣裳,是一个裤子一个袄,这裤子是浅米色的,没太舍得穿,现在我还有呢。那袄是花洋布子的,穿穿以后也就坏了。我盖的被子、褥子还是上级领导批准我们结婚的时候给我们做的。靠家里的布票做不了,他家也没钱。村里在食堂请我们吃了一顿饭,两个青菜,一个豆腐。参加的是我公公婆婆,我爷爷,和村党支部的两名干部。党支部董德林书记当证婚人,贺词就是,要永远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扎根农村,建设农村,做一对革命夫妻。
他家是“困难户”,连个房子都没有,哥儿四个,加上父母,才两间半土房。我们结婚头三天,老太太和那哥儿几个都只好出去借宿。三天后,我俩就搬到了早年喂驴的小棚子里,那个小草棚只有一米多宽,床都摆不下,站起来时直不起腰,一下雨就漏。就那么着,我没说任何埋怨、嫌弃的话,自己就这么想:这是考验我的时刻到了。
在牲口棚里住了七个多月后,我们回到了我爷爷家,去跟爷爷做伴。
■孩子生下来,我却老得出去开会;只好带着孩子和婆婆一起去,中间休息的时候,我跑出来给孩子喂奶
■我虽是中央委员、市委书记,但一样下地干活当社员,否则工分根本挣不够
曾先后五次见到毛主席,13次受到周恩来接见,是邢燕子一生最感荣耀的,放得大大的照片隆重地镶在镜框里,端端正正悬挂在她家书房墙上。
那些年,邢燕子的名气越来越大,职位越来越高,她曾有个绰号叫“邢十六”,就是说她最多同时担任了中央委员、天津市市委书记、司家庄党支部副书记等十六个职务,但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却始终是农民身份,是人民共和国靠工分养家的中央委员。
而对现实生活而言,她最大的不同就是不着家,“经常半夜三更从被窝里被掏出来去开会”。
1962年我生了老大,我家老二跟老大为什么相差八岁呢?是我趁着在天津参加团代会的机会,自作决定,到妇产医院上了避孕环。
农村妇女生孩子也没什么待遇,在家歇一个月,没人给工分,一分也挣不了,可是多了个孩子又多份开销,就得赶紧去干活嘛。我生老大的时候,上午还在干活呢,在场上往下抱高粱个子,下午的时候,婆婆说,今天都八月十三了,你在家看半天家,我到二里地外的石家窝去买点菜,明天包饺子。就在我看家的时候,就生了。嗐,那时候生孩子的事,也甭说了。
在农村,孩子一生下来,就得跟着母亲,为什么?就为了吃那口奶,不然,孩子就没得吃。可是我老得出去开会,没办法,就带着孩子和婆婆一起去,我开会时婆婆给我抱孩子,会议中间休息的时候,我就跑出来,找个地方给孩子喂奶。就这样紧紧张张的。但也不是都能带,有的时候,领导要求严。还有一次老太太有病不能跟着去,这孩子又哭又闹不撒手,就不让我走。别人要抱,他谁也不跟,唉,那次我真为难了。
还有那次,我整整一个月在外参加活动,憋了一个大奶疮,开刀以后还不行,等了两个月才收口,可受了大罪。
我可怕不断地添“拖累”,1963年那时候计划生育还没有推行,在农村,做节育对整个家庭都有影响。这个事,我对老人瞒了多年,直到计划生育全面推行好几年以后我才说。我们家老王当时也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没说非怎么怎么样。他是共产党员,跟老人们想法还是不一样。多少年我们俩就一起瞒着这事。
老二生下来以后,我到中央党校学习五个月。他一开始哭了二十天,天天晚上睡着睡着觉就起来大哭着找妈:“妈妈你快抱抱我!”他爸爸就得抱着他到处转,让他累一点,好能睡得沉一些。中间他出麻疹了,我回来了三天,咬咬牙还得走。长大以后俩孩子都说,妈妈总不在家。
那时我还在宝坻,任职多,公社、地区、省,妇联、共青团、贫协、知青领导小组,不管什么都得兼一个职,最多的时候有十六个职务,开不完的会,参加不完的活动,感觉到非常紧张。那时候新华社写了个内参,周总理看了,当时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说只保留“上一职和下一职”就是上职是天津市委书记,下职是司家庄党支部副书记。“上一职下一职”的说法就是这样来的。我为啥只当副书记不当书记呢?我感觉,你天天出去开会,让人家在家里干吗呢?怎么来当这个家?所以我拼着命也没有当。
真可乐,那时候大伙给我起的外号叫:淘厕所的中央委员,拾柴火的市委书记。我们开会就是书记,回家就是社员,在家干活和社员一样,你不带头淘厕所、浇稀(注:往田里施粪肥),不行。
不干也不行。我那会以农代干,不挣工资挣工分,当市委书记补助60元,30元交队里,另外30元出外开会交饭钱。这个实行一段时间以后,“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又给限制下去,取消了。那交队里的30元,我还挣不回来——那时一个工八毛钱,我挣8分多,早上干活再加2分,一开会去,就没这2分了,30元应该合一天一元,我还挣不回来,这不叫“倒找”吗?我们那时叫“倒找干部”。
我这样老王抱怨不抱怨?他抱什么怨?他挣钱也不多啊,天天出工,干一年,好了,分几百;赶上老天爷不帮忙,收成不好,还没得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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