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孝宗赵昚是感到累了。
5岁时,赵昚就被抱养入宫,离开了生身父母,到36岁做皇帝,在深宫中度过了漫漫的30多年时光。之前,他多次被改名,一直没有明确“太子”的身份。
老实说,本来是轮不到他赵昚来做皇帝的。他是宋太祖的七世孙,皇族都快做到平民了。他们老赵家的历史不好说,总之,“斧声烛影”中,太祖皇帝赵匡胤死了,弟弟赵光义继位。从此,太祖一系就被搁浅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场靖康之变,金兵把太宗一系的人马全掳了个干净,二圣被囚,只逃出康王赵构。康王受惊的那一年,他的独子又死了,从此断了香火。一个没有继承人的王朝,又怎能传之久远呢?于是,大臣们开始把目光转向了太祖一系。有人就上书说:“太祖的后代,寂寞无闻,仅同于一般百姓,太祖在天之灵,自然不肯保佑,这就是金人至今还在猖獗作乱的原因。望陛下挑选太祖后代中贤德之人立为后,这样才能上慰在天之灵,下系人心之望!”甚至有出使金国的使臣回来说,金太宗长得酷似宋太祖。于是,人们纷纷传言,太祖要回来夺皇位了。
在金国的紧逼下,朝廷已是风雨飘摇,而传言又是这么难听,揭了他们老赵家的旧疮疤。赵构也没办法了,只得出来说:“太祖大公无私,将皇位传给弟弟而不传给自己的儿子,现在朕就将皇位传给太祖的后人。”于是,不久便有一胖一瘦两个太祖一系的小孩来到了赵构面前,赵构开始中意那胖小孩。这时,突然跳出一只猫来,瘦的小孩没动,胖小孩却伸脚去踢猫,没想到这一踢,踢掉了赵构对他的好感。而那瘦小孩,就是后来的宋孝宗赵昚。
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完颜亮南侵,朝中多数大臣主张逃跑,赵昚十分生气,主动上书,请求领兵与金兵决战。这时老师史浩提醒他,养父大概要不高兴了。于是,他只得再次上书,请求在皇上亲征时随驾保护,以表孝心与忠心。
第二年,焦头烂额的赵构,撂下抗金还是求和的两难决断,禅位给赵昚。赵构这一生,多次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在金兵的夹缝里捡得一条命,哪还有勇气再直面金兵呢?
二
宋孝宗与赵构不同—年轻人总是有热血的啊!
他一接手这个烂摊子,就马上给岳飞平反。由于前朝对抗金一派的多年打压,到此时已几乎派不出合适的抗金之将了。他多么希望,通过此举,能有更多的岳飞起来共同恢复中原啊!
在这金兵紧逼、朝政初立的关键时刻,宋孝宗顶住天大的压力,起用张浚,打算北伐。可是,朝中总有人扯后腿,就是他的老师史浩也不赞成立即出兵。见此情景,宋孝宗当机立断,绕过枝枝节节的官僚系统,直接下达了作战指令。本来,连克数州县,形势大好,中原震动,人们纷纷响应,只可惜前线将领不和,各自为战,张浚又没有及时处置,导致功亏一篑,败走符离。那一刻,宋孝宗的压力可想而知。而朝廷上主和派又得势了,秦桧的党羽竟拿太上皇来压宋孝宗。
无疑,这是对宋孝宗的当头一棒。新做皇帝,太上皇又健在,做人难啊!
可是,面对主和派的进攻,宋孝宗守住了底线,他没有一味地责怪张浚,而是说:“今日边事倚卿为重,卿不可畏人言而怀犹豫。前日举事之初,朕与卿任之,今日亦须与卿终之。”不过,在金国的军事压力下,在太上皇的政治压力下,妥协是不可避免的。他试探了金国的议和条件,后来在金国原有议和条件稍作退让之后,被迫订立了和议。其中有一条是由“宋对金称臣”改为“叔侄之国”,“岁贡”也改称“岁币”,实际上宋朝只得了些面子,而金国却得了里子。
虽然,在宋与金之间,宋的地位略有提升,但说到底这仍是一个不平等条约。这“叔侄之国”时不时地噬啮着宋孝宗敏感而自尊的心。他知道,要改变这屈辱的地位,富国强兵,整军备战,才是唯一的出路。为此,他默默地准备着。张浚之后,他提拔了虞允文为右相兼枢密使。虞允文当年在采石矶之战中有出色的表现,而现今之世,除了他,也确实找不出第二个有才之士了。祖宗陵寝陷于敌国,金国来使却要他亲自去接国书,每想及此,宋孝宗都感到痛心疾首。所以,在虞允文的支持下,他首先在外交上对金国开始采取强硬姿态。他派范成大等人出使金国,要求改变条约,但遭到了金世宗的拒绝。第二年金国使者到临安,跪地不起,要挟宋孝宗离席起立接受金国皇帝的诏书,虞允文立即让宋孝宗退朝,以使者态度无礼为由,拒绝再见金国使者。金国使者见势不妙,只好顺从了南宋的要求。如此,也算是有利有节地在外交上取得了一点点小胜利。
但是,弱国无外交,这一点点小胜利,也只是差强安慰而已,并不能在整体上改变南宋对金的地位。于是,宋孝宗把希望寄托在再次北伐上。他派虞允文到四川去整军备战。可是,虞允文去了四川之后,迟迟没有动静。宋孝宗的催促日甚一日,虞允文没有办法,只得回道:“机不可为,但令机至勿失耳。植根本,国富强,待时而动可也,安敢趋师期为乱阶乎?”这话说得没错,但让宋孝宗感觉是虞允文辜负了他—那不过是“出师无期”的托辞罢了。
实际上,虞允文也知道宋孝宗的心情,为了不负重托,他加紧备战,“戴星乘马,冰满鬓髯”而不顾,终于积劳成疾,未及出师而身先死。这让宋孝宗既是痛惜,又是失望。从此之后,他不再提北伐之事了。
也许,宋金之势,真是形格势禁,事不可为吧。
三
宋孝宗对着宫室,心情疲惫而沉重。他终于没能挽回宋朝失去的一切。想当年,太祖一根棍横扫宇内,建立基业;可是如今,中原沦陷,偏安江南,真是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啊。
自虞允文死后,朝廷上已找不出一个可堪大任的将帅之才。不知道宋孝宗是雄心渐老,还是越来越务实了,他似乎慢慢地意识到宋金之间的这种半死不活的平衡,看来一时半会儿已难以打破—那么,只能从长计议了。
于是,他把施政的重点放在了内政上。可是,自从北伐搁浅之后,朝廷还有什么大事呢?大事做不来,小事又不做,那政治会清明吗?
太上皇直到81岁才去世,而自己也年过花甲了—到这时,“媳妇熬成婆”还有什么意思呢?自己是否也可做太上皇了呢?
这样的想法盘结着,发酵着……
过了两年,金世宗也死了,他的孙子继了位。宋孝宗终于撑不住了。他这一辈子,就是与金世宗胶着上了。本来,死对头没了应高兴才是,可是宋孝宗心口却隐隐作痛。当初,他要向金世宗称侄;如今,不就要向黄毛小孩再称侄吗?他实在抹不开这个颜面,可是自己老了,已无力改变这一切了。
那好,就禅位给儿子,让儿子来为自己“雪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