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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之前的桂系:在地方与国家之间
等到统治者定都南京,军阀割据的局面表面上似乎终结,但暗地里的较劲仍在继续。刘文辉在西康一直暗地里反蒋,而李宗仁的桂系,即便在抗战与国共内战期间,与蒋介石亦存二念。蒋介石当然可以指责其他派系离心离德,但其他派系何尝不可以抱怨蒋介石更重用黄埔系?这些靠枪杆子起家的领袖,每人都怀揣着自己的小九九,他们太清楚军权的重要性。
有一次,我去位于台北中山南路的中国国民党党史馆参访,与馆长邵铭煌聊天,不知怎么提及那本大部头的回忆录。邵铭煌说:李宗仁的回忆录,不符合事实的地方,我能找出一百多处。我进一步追问,他又语焉不详。政治人物的回忆录,不可尽信,必有矫饰之处。这几乎可以通过常识判定。但邵铭煌的态度,更多体现的是,尊蒋学者对李宗仁和他所代表的桂系的不谅解。李宗仁对老蒋又何尝不是如此,虽然在口述时仍以“委员长”相称,但对其评价无疑甚低。
拉里认为,作为民族(国家)主义的政治建立者,国民党无法向各种民族主义者证明,只有它才有领导国家的能力。它未能完成民族主义最关键的保卫国家抵御外来侵略的任务,最终,民族主义的领导权落在了中国共产党的肩上。——这是1937年之后若干年的事情了,但即便在日本真正发动侵略、中共还不是重要政治力量之前,拉里仍认为,国民党作为民族主义者就处于弱势。
“其他集团也可以强调民族主义。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甚至被认为破坏国家统一的地方军人势力也可以这样做……发展出了一种关于忠诚层次的看法,由此地方主义与民族主义可以共存,只是作为忠诚等级中不同但又相互依赖的具体层次。这一将地方主义和民族主义混合看法的主要提倡者就是桂系,他们还将地方主义与军人专制联系在一起,作为他们实现地方重建最有效的手段。”不过,拉里并不认同桂系的这种说辞。她认为,当地方主义作为一股独立的政治力量存在,并受到占上风的军事势力支持时,该地区就很难对一个统一国家的重建做出贡献,因为其存在会阻碍统一国家的出现。
拉里说,实际上,地方主义不为国家效劳,还在面临外来威胁时造成了地区间的争夺,使得国家衰落。只要国民党统治的中国仍因地方军人控制而处于分裂状态,没有出现趋向统一的真正动因,那么任何意义上的民族主义就都得不到重视,其创造性的能量发挥不了作用。——无论我们对民国时期的“联省自治”或“根据地”给予多少赞词,拉里的判断较他们无疑更接近现实。只是,虽然军阀及革命者割据的局面需要整治,统一具有正当性,但亦需进一步追问的是,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又是谁?寻求统一者恰恰是当初以革命名义造成国家四分五裂的元凶。
胜利者历史书写的神话
该如何评价李宗仁及桂系?这可能和评价蒋介石一样困难。近来的史料发掘尤其是蒋介石日记的公布,让学界对蒋介石的好感陡然升高了很多。但杨天石等学者对蒋介石的评价,依据的资料似乎单一了些,尤其是这些材料更多出于蒋介石个人的手笔。如果按照李宗仁和同时代很多其他人的评判,结果可能又有不同。
李宗仁同样会向我们呈现两种面孔,很多时候,人物形象的塑造取决于历史是由谁来书写。拉里在本书的结尾是这样说的:“桂系不是一群盲目的军阀。其成员经常头脑不是很清楚,有时也很狡诈,但他们不是骗子。”
谁是骗子呢?当革命者四处游说,宣扬意识形态所能形塑的未来愿景,用暴力流血的方式换来天下大乱,直接间接死于革命与战争的平民就以千万计,他们是不是骗子?或者说,他们也是被一种主义所蒙骗?
唐德刚在做《李宗仁回忆录》的时候,并非有言必录。“他说的大事,凡是与史实不符的地方,我就全给他‘箍’掉了。再就可靠的史料,改写而补充之。”这里说的是大事,并不意味着李宗仁有意说谎,很可能只是囿于个人史识的局限。至于李氏叙述亲身经历时,有错误或可疑之处,唐德刚则通过注释方式加以说明。我个人不是很喜欢唐德刚的这种撰写口述的方式——因为,后人对历史的认定,常常依靠的是胜利者撰写的神话。何妨保留李宗仁自认的史实?最多你只需在文下加注。
李宗仁崛起的时代,虽然信息充满意识形态的偏见,但较前代已更为庞杂广博。仔细梳理,即不难发现革命者们的短板。李宗仁也曾受惠于陆荣廷,却又与孙中山大元帅府取得联系,革陆荣廷的命。这种以利益为标的的重新站队,在李宗仁身上发生多次,也是彼时军阀与革命者的通病。后人对这些军阀与革命者的评价,充满混乱的价值准则。你如何把孙中山派兵协助张作霖讨伐直系北京政府的行为,与其他军阀间的混战区隔开?对桂系的反复无常,我们也只有傻眼的份儿。一切其实仍遵循的是“成王败寇”哲学。
晚年接受唐德刚采访之后,李宗仁还特地强调:陆荣廷的十年统治,虽无赫赫之功,然亦无大过可言……不特对士大夫甚为尊重,对传统道德规律也颇知敬畏,不敢过分越轨……以陆荣廷的治绩与后来蒋先生标榜革命的省政相较,则陆氏实颇有足多者。——如果此言属实,则辛亥革命以降,庶几是一蟹不如一蟹了。
不过,讨伐陆荣廷的李宗仁,自那时起,大抵站队正确,完成了从军阀到革命者的转捩——与蒋介石的不睦,只是革命者内部的争吵而已。虽然1949年流亡美国,但最终他投入了共产党的怀抱。无论如何,李宗仁不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甚至最终仍站在了胜利者这一方。所以历史一定程度上仍由他(也包括蒋介石)——而不是由彻底失败的陆荣廷来书写。
但最终的胜利者是共产党。拉里说,共产党不是地方主义者,但“地方主义作为一种文化认同意识并没有消失,甚至在共产党领导的中国还得到鼓励。但……地方意识是文化的,是组合的一种工具,而不是一种独立的政治力量;民族主义是一种政治力量,被纳入了为实现社会主义的斗争之中。”——此已是1937年后十余年的事了,李宗仁虽然最终回到了大陆,但这一切基本已和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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